病气三昧-

怨声入我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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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等待刀尖已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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凯勒布林博不喜欢沉湎于过去,但他再一次回想起那个秋日。


他与安纳塔少有的闲暇之日,他们一起坐在花园的长椅上,躲进树荫里,谈论各种各样的事情。


“但是按理来说,你才应该是这座城市的领主,不是吗?”安纳塔问,露出他常有的好奇神色。这种神情并不明显,但黑发精灵对于这种眼神十分熟悉,在解决某个难题时,迈雅的眼中时常闪过类似的光。


“我不是什么领主,也不想统领别人,”凯勒布林博苦笑一声,又说,“我志不在此。”


安纳塔没说话,他站起来,从一旁的冬青和柳树上摘下枝条。他的手指灵巧,以超乎想象的熟练将它们编成环冠;冬青并不柔软,无法像易折的柳枝那样轻松环成一圈,只能折断了见缝插针地插在柳枝的缝隙里。红色的果子攒在一起,倒也像某种点缀其中的红色宝石。

 

他将花环高高举在空中,悬在凯勒布林博的头顶上。刺眼的阳光从他头顶洒下来,让他的面部表情难以辨识。黑发的诺多努力眯起眼去看,他看到如刺的光芒在安纳塔的头颅边迸射开来,如此神圣超然。他的双眼被刺激得快要流下泪来,但迈雅没有怜悯的意思。

 

终于,安纳塔轻轻把绿色的花环戴在他的头顶。

 

“那么来当我的领主吧,泰尔佩,只统领我一人的领主。”他说。

 

柳叶柔软,但冬青的纸条粗糙不折,凯勒布林博说不出话来。他头上轻若无物的头冠一瞬间重若千斤,突然间,这些廉价的草叶仿佛化作黄金,又化作荆棘;好像他在眨眼间成为了受冕的帝王,又成了受难的圣人。

 

“可我不想统领你,安纳塔。你是我的朋友,不是我的随从。”他喃喃道。

 

安纳塔流畅地跪坐下来,坐在他的脚边,把美丽的面庞轻轻靠在精灵的膝盖上。他抬起头,透过浓密的睫毛仰视凯勒布林博。他说他是迈雅,说他生来就是为了服侍的。他说这话时,语气同寻常一般冷静自持,身体却温顺地附在他的膝头,摆出极尽顺从的姿态,但凯勒布林博深知他不是什么羔羊;他能透过布料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,有一股不驯的火在那具精美的皮囊中熊熊燃烧——若是他伸手探去,必将被灼伤。他说了好多话,凯勒布林博听不真切,那些温和的语句风一般扫过他的耳畔,但他一点都听不进去。

 

他只是低头去看安纳塔的眼睛:那双金色的、神秘的眼睛。

 

“我从不后悔来到这片土地,甚至对于被林顿拒绝而感到庆幸,”安纳塔说得很慢,似乎想让凯勒布林博把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,“我想,如果我们未曾相遇,那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如今的高度。”

 

冬青的叶子刺得他额角生疼,他听到安纳塔声音的回响,再次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位迈雅;这样确切的爱,一生只有一次。

 

他想说“我爱你”,却忘了如何说“我”。

 

秋日凉爽,但他的躯体颤栗;这个午后,他唯一的臣民为他加冕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,他并不全然相信安纳塔,他不相信完美的东西。

 

安纳塔的一举一动都经过精雕细琢,嘴中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深思熟虑。凯勒布林博在一个十分亲近的人身上见过这种行为模式——库茹芬。在纳国斯隆德时,他的父亲长袖善舞,他付出的一切善意都是有代价的,他的美丽与聪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会化为全然不同的狡诈与恶意。

 

他深知爱上安纳塔是危险的,但这情意磅礴,来势汹汹,如一团不受控制的野火。好在他有太多的顾虑和疑惑,这些忧虑勉强拴住了他那来得猛烈的爱意,使他不至于对着安纳塔一表情愫。

 

安纳塔或许知道他的心意,毕竟很少有东西能瞒过这位聪慧迈雅的眼睛。他仁慈地没有戳穿精灵的心思,但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更让凯勒布林博感到苦涩。

 

后来,他们一起锻造戒指,那段日子非常简单,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,也只觉得小臂酸痛,大脑疲惫。只等戒指完成后的成就感能将疲惫冲散。随着戒指的逐渐完成,他注意到安纳塔时常陷入沉思;几百年的相处过后,精灵早已清楚地能感觉到他在计划着什么,或许是新的项目,或许是离开。这位迈雅就像一阵抓不住的风,只是短暂地在他的身边驻足。

 

“你是在打算返回维诺林吗?”一日,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,在工作结束后询问安纳塔。

 

远处的天空是深蓝色的,橙色的晚霞从地平线上烧上来,连带着云都映成一片暧昧的粉。他不觉得这美景有多么令人赞叹,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明说的感慨和疲惫。仿佛这晚霞是某种来自一如的责问:这世界浩瀚,你与你那不值一提的忧虑又算得了什么呢?

 

金光洒下来,打在他们的脸上。安纳塔沉默不语,他的左眼被阳光照得像是闪闪发光的金色湖泊。他没有立刻给出答复,只是用一种凯勒布林博许久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复杂眼神看着他。

 

终于,安纳塔缓缓开口说道:“不,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我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
 

凯勒布林博睁大眼睛,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,却只等来了又一阵的沉默。他没有预知的天赋,但他预感到了安纳塔那势必到来的离去。他虽戒备安纳塔,却不想他真的离开,这种矛盾在他的心头纠缠,将他折磨得身心俱疲。他几乎想要将迈雅逼至墙角,强迫他接受自己的爱意。

 

但我不是你的领主吗?凯勒布林博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恼火,你不该离开我,不该背弃我,不该对我有所隐瞒。

 

他咬着牙根,却无能为力,只能侧身放安纳塔离开。

 

他从未和一个人离得如此之近,却又如此之远。

 

 

 

等到安纳塔真的向他辞行之时,凯勒布林博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向迈雅告白——如果他们真的成为了爱人,他不认为自己可以从与安纳塔的分别中幸存下来。安纳塔走后,凯勒布林博开始锻造全新的三枚戒指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戒备,还是单纯的想要给安纳塔一个惊喜。

 

但或许三戒对于安纳塔来说有些过于惊喜了。

 

凯勒布林博想起他意识到自己被背叛的那一刻。他坐在书桌前,手指上的戒指如同岩浆一般发热,滚烫得像是他的指根燃烧着一千把火焰,像是那位火之迈雅本人正紧紧攥住他的手。他听到安纳塔的低语,蜜糖一般滴落在他的耳边,随后刺痛如毒液。他本能地将戒指从手上拔下来,弃之如履,恍惚到几乎感觉不到愤怒与悲伤。戒指滚到角落,闪烁着不详的光。

 

爱上安纳塔是危险的,他苦涩地想

 

从发现自己被背叛,再到索伦的大军席卷城市,将他掳走;这段时间其实并不迅速,相反,它拖得是那么漫长,长到可以被称为优柔寡断的地步。

 

那依旧是一个温和的秋日,索伦率领兽人来到伊瑞詹。他仍然穿着安纳塔的皮囊,只是眼睛闪烁着妖异的光。

 

“想我了吗,领主大人?”索伦问,他的笑容尖锐,兼具狼的凶险与蛇的狡猾。这富有侵略性的表情从未在安纳塔的脸上出现过,狰狞,但非常适合他。凯勒布林博并不感到惧怕,相反,他感到一股奇异的释然:他终于找到了拼图的最后一片碎片,百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的,冷静温和的安纳塔的空缺之处,他的火。

 

这火应当熊熊燃烧,理所当然。要猛烈,要高傲,要烧到火光冲天;这火永不熄灭,绝不温暖舒适。

 

凯勒布林博看着他,只觉得悲哀。他的爱人……他珍贵的……

 

 

索伦不断试图从他的嘴里套出戒指的下落,他有时凶猛如兽,百般羞辱,将精灵鞭挞至鲜血淋漓,有时又温柔似水,向他许诺万千美好的事物。我们还能回到从前,他说,我还可以是你的安纳塔。

 

凯勒布林博只是麻木地闭上眼,恨吧,他告诉自己,恨他要比爱他来得轻松许多。他早已疲于应付对安纳塔的爱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上一次拜访时,索伦夺走了凯勒布林博的双手。于是他不再开口说话了。

 

他的呼吸一天比一天沉重,每一口浑浊的空气都伴随着锈和泪的味道,这很奇怪,因为他早就停止流泪了;他双耳嗡鸣,视线朦胧,刑罚的苦痛没有将他的精神压垮,但确实即将撕裂他脆弱的躯体了。他不知事到如今还是否会有人为他的安康而祈祷,但仁慈的死亡迟迟不至。

 

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,索伦铁制的高跟总会高调地宣布他的到来,可今天不是这样。

 

“泰尔佩。”安纳塔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内响起。

 

凯勒布林博的眼睛睁开一道缝隙,浑浊的眼球在眼皮下滚动一圈,带来阵阵钝痛。安纳塔站在他的面前,面露悲悯,身上仍穿着那件洁白的长袍。他美丽如初,一如当年。

 

可憎的怪物穿上爱人的皮,可憎的……

 

安纳塔没有向往常那样突然发难,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眼熟的小盒子。他蹲下来,在凯勒布林博面前打开盖子,露出其中事物:各式各样精致的珠宝首饰。从前由凯勒布林博打造并赠送与他的首饰。从前的安纳塔从来不佩戴这些制作精良的饰品,只是当着精灵的面将它们一件件精心安置起来。

 

安纳塔拾起珠宝,从容不迫地一件件佩戴在身上。它们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,反射出刺眼的光。凯勒布林博于是回忆起他从前所有的构思,每一次雕琢的力道,以及最初的设想——他是对的,这些珠宝在安纳塔身上美得惊心动魄。他已经无法创造了,炉火的炽热,掌心的茧子,煤污的围裙,一切都如春日的积雪一般消散一空啦!

 

于是凯勒布林博睁大眼,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,他尝试捕捉旧时的最后一抹美好泡影。

 

过去种种恰如一阵暧昧不清的雾,霎时袭来,将他裹挟其中。他回想起炉火的温度,冬青的红果,他回想起一切令他抱憾终生,却又庆幸不已的事情。

 

“我不再是你的领主了吗,安纳塔?”他唐突地问。

 

索伦的完美伪装罕见的出现裂痕,他的眼神几经变化,最后停留在一种凯勒布林博读不懂的,近似柔和的神色上。仿佛二人之间的一切背叛与斗争都不曾发生过一般,他在眨眼间又变回了温和的安纳塔。

 

“你是,泰尔佩,”索伦跪坐在他的面前,温柔地捧起他的脸,他的手很烫,但凯勒布林博早已学会不在火焰前退缩。”你永远是我的领主,我的主人,我是你的。”

 

仿佛旧日种种再次上演,从前的安纳塔,如今的索伦再次向他俯首。他很擅长摆出一副献上自己的姿态,长而卷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他的肩头,凯勒布林博得以看到他后颈的优雅弧度,脆弱,温顺,像一只羊羔。如果凯勒布林博手上有一把匕首,他会毫不犹豫地刺进眼前迈雅的后颈,以求亲手扼杀这种断错的爱。

 

索伦又开口说话了,他的嗓音流畅,甜美到几乎能滴出蜜来。但凯勒布林博没在听他说话,迈雅的话语在他的耳里只是一段称得上悦耳的白噪音,他早就不再在意安纳塔的话语了。如果闭上双眼,他似乎可以把这一切想象成一个寻常的午后,当作那个秋日。

 

美丽的堕落迈雅熟练地钻进他的怀里,完全不顾蹭上洁白长袍的血污。他又掏出一件小东西,凯勒布林博认出来了,那是他们打造戒指时最初的实验品,银子造的,现在看来粗糙又拙劣。安纳塔把小小的圆环套进精灵残缺不堪的手指上,然后心满意足地与他十指相扣。他们的戒指敲在一起,发出一声脆响。

 

“泰尔佩,你也是我的。”他又说。

 

可泰尔佩的心上人死在多年前的秋日,他的仇人温顺地躺在他的怀里。最后的费诺里安用残破的手攥住仇人,“安纳塔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
 

凯勒布林博想要哭泣,但他已不再流泪了。

 

他等待刀尖已久!

 

 

脚踝上的脚镯多么残酷,

骨髓渗进了铁锈!

生活:刀尖,爱人在上面

跳舞.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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